无雪之冬
冬天那些沉闷的日子,我不知你怎样打发它们,说到我自己,我感觉在瓮中憋着,真想大喊大叫的,只是在寂寞的深处,一切都无声无息。
把这间小屋变成一个温室,说什么也不是我的愿望。况且,我对营巢缺少足够的热情。一切从简,而书籍独多,无非是读书人的习惯心理作怪,认为没有积谷和余钱不要紧,书籍却是不可或缺的,装演门面也好,充实知识也好。
偏偏冬天里的雨水多,把单薄的楼顶钻出了几个秘密的洞眼,天有不测风云,我的小屋也就有了旦夕祸福,逢着一场大雨,面盆、铝桶、饭盒都能派上用场,满室叮咚叮咚的水响,恍然如在林岩之间。在这样的夜晚,我可以睡得很香。想来,这屋子没人肯修,自己又懒得费力,长此下去,说不定哪天屋顶坍塌,会把我活埋。又转念,那时我或许搬离了,换了另一个倒霉蛋。于是,抱着偶尔听听天籁的心情,任屋顶有几个漏雨的洞眼。后来,才慢慢地发觉屋子里潮气重了,书就要一个劲地发霉,晒书的活计以前不曾干过,拿出去晒,还要守着,宝贝得很,象农民守着场院里的谷子,怕被家鸡和野鸟偷了去。实在可笑又有趣。冬天的阳光似乎是一杯薄酒,既无滋味,也少热力,因此,我的那些卧床不起的书籍只能慢慢地恢复元气了。整整一个冬天,不见下雪,就似乎缺少了一点什么,只是寒风加冷雨,到处是泥泞,让人感到脏,感到难受。对于冬天,一场雪总是必要的,它可以使精神轻爽一下,使大地洁净一回,使人又觉得有许多地方可去,不受局限了。其实,天还是这么高,地还是这么广,只是人的感觉变了。要获得这样一点乐趣,也是难以如愿。听电视里说,北方普降大雪,心里就羡慕得紧,想那样一个皑皑的冰雪世界里,心情将是何等的空净,除了快乐的成分,再没有一些别的杂质。在雪原上,看到天地浑然一体,便无须俯仰,便可以歌笑,很自足,也很自由的。我心中有一个北方,就因为那里有常年不化的积雪,绒软而厚实,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梦想。
这终究只是孩子气,南方的冬天,再凛冽再寒冷,也还可以拥炉读书。但书卷并非磁铁,吸力时有时无,而别的消遣可意者甚少,便觉难以讨好自己。那些皓首穷经而得其所哉的人,我并没有贬低他们的意思,只是我自己做不来。在山寒水瘦的冬天,我对书卷的亲切感仍然很淡薄,无处可去时,才拍净它们身上的尘土,草草地阅读几行几页,我忝为读书人,是该当惭愧的。先前我对书籍的热爱也未曾移情别处,大概是暂时地消退了。邻家有一桌麻将,整个冬天被搓得稀里哗啦,那几位老人,把余年投入方城之中,这种乐趣,我是全然陌生的。当朋友们聚在一起,也将牌墙砌砌拆拆的时候,我始终无法投入:我想,要消磨时光,这法子也不坏,可惜我与它无缘。
新岁的鞭炮硝烟呛鼻,而年钟响了、人们奔忙于酒池肉林之间,难得有喘息之机。我们传统的节日仍是食文化的最乖顺的孩子,元宵的汤圆,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总是这些。古代,男子的加冠和女子的及笄不知是否也有仪式,那似乎是成人节的雏形,只是后世湮没不传了。我们的节日为什么如同盛着食物的器皿呢?年年端出来的都是这些花样?
冬天已经过完。春天将给万物重新着色,将把天地间的暮气一扫而空。我从冬季走出,歌唱是真的,脸上的微笑也是真的。
(作者:王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