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小摆设

清晨，我在新泽西家附近散步，经过邻家门口时，看见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太太安详地坐在藤椅里晒太阳。她看我走近，频频向我点头，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在她身旁的小桌子上，有许多贱卖货。你别说，这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还怪吸引人的。我向她道了早安，就慢慢欣赏起各种小摆设来。心里奇怪，这么可爱的小摆设，为什么要卖掉呢？

一个年轻妇人走来向我打招呼，我忍不住问她她为什么要把可爱的小摆设卖掉。她看了一下老太太说：“这些都是我这位姑妈的心爱之物，如今她要进养老院，不能全部带走，宁可把它们用最低的价钱卖出去，让真正喜欢的人拿到，也不愿后代象分糖果似的随便把它们分掉。”她又轻声对我说：“我姑妈很固执，可是非常慷慨，我们也不忍违抗她的意思。”

我再朝她看看，她正对我微笑，这回，她以费朗的声音说：“你快选吧。”我看每一样小摆设，确实都非常精致可爱。我慢慢地欣赏着，心里在想这位老人，眼看自己从童年到老年，一生所收集起来的心爱之物，每一样部包含了她一点一滴的情意，有的更带有她的华年绮梦与酸甜营辣的怀念。如今却轻易地让它们重新分散到每个不同的人手里。她心头是什么滋味呢？她是不是已看破一切，愿将身外之物还诸人间，表示赤条条一身来去无牵挂呢？

人来到这个浊世，就逃不过“生老病死”之厄，免不掉“贪瞋痴”之念。但如到了八九十高龄，能以“存亡见惯”、“哀乐寻常”的超脱心情，冷眼看年轻人又踏看自己的足迹，重演人生悲喜剧，岂不又是另一种看山看水的境界呢？

西北阑干，夕阳无限，谁未有过年少春衫薄的好时光，谁又能保持青鬓长年少？看眼前这位老太太，池满脸皱纹里的笑靥，不也刻划着她青春少女时代那花一样美丽的记忆吗？

我选了好几样小玩意，花10多元买下未。捧回家加入我的“小人国”阵容。对着一天天增加的爱宠之物，我痴呆呆地望了一个上午。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象那老妇似的，坐在安乐椅里晒太阳，卖小摆设，眼看别人选走一样，我都会心疼一下。可没有象这位老太太那般的洒脱呢。

晚上我把这想法告诉老伴，他笑笑说：“你呀，六根未净，割舍不了宠物，那就让我坐在椅子里守等摊位，你就再来买吧！”（作者：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