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荣誉》描写一位普通老汉荣辱兴衰的故事

故事的开始,是在吃食堂那一年。那天,石头老汉正和社员们一起深翻土地。省报的一位记者在公社领导的陪同下,把他叫到了一边。一开口,那省报记者就称他为“老大爷”。那原是不错的。那一年,他已经五十岁了,长得又老相,当那位记者的老大爷是有足够的资格的。接着,那记者又称他为“老英雄”“老革命”,这就令他有些吃惊了。他心里挺纳闷:我什么时候“英雄”过呢?什么时候“革命”过呢?经那位记者的再三解释,他才明白,是一位大干部在一篇回忆录中谈到了一件事。说是事变的时候,那大干部的怀孕的妻子在这一带隐蔽过,受到一对农民夫妇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云云。公社领导又忙说,根据对各方面的情况的分析和判断,那农民就是他。这样一来,他就不仅仅是纳闷,而且简直有些惶惑,有些糊涂了。他想,这一定是弄错了。事变的时候他不在家,到南阳贩盆去了。这事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收成不好。场光地净之后,他就到南阳他姑家去了。他姑家庄上有人开了个缸窑。等他担着一挑子盆盆罐罐从南阳回来的时候,事变已经过去了。当然,从自己女人和村里人的口里,他也了解了事变的经过及其惨烈的程度。但他确实没有掩护过什么大干部的怀孕的女人。因此,也就更谈不上什么无微不至。他想,这事得说个明白,咱可不能无功受禄啊。但是,没容他把自己的话说完,公社领导就悄悄地扯他的后衣裳襟。那记者说,老大爷,这是件好事嘛,干嘛躲躲闪闪的呢!这是咱老区人民的光荣嘛。你为咱老区人民增了光,添了彩,历史上给你记下一笔,这也是应该的嘛。公社领导就对那记者说,咱山里人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光干实事,就是怕宣传自己。那记者又说,精神是可嘉的,但作法不可取。公社领导就去笑,那记者也笑。

事情就是这样。

没几天,学校的老师拿了一张省报叫他看。说是他的名字上了省报。文章是那记者写的,题目叫“金秋十月老区行”,其中有一段专门写到了他。

他想,这事弄得有些大了。

小小说《荣誉》

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学校的教师,领了一群娃娃来,让他做报告。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报”什么“告”,站在那里吭吭哧哧好半天,还讲不出一句话来。下边的娃娃就笑。老师说,笑什么,严肃点儿!娃娃们都止了笑,把头勾了下去。教师看他实在讲不出来,就让他坐到一边喝茶。自己拿了一本书,还有一张报,给娃娃们念,声泪俱下的样子。

接着,县报的记者,县广播站的记者,也都纷纷找上门来。后来,常常发生这样的事:逢到什么运动或节日,报纸上,广播上,往往会有他的文章发表。而他本人却对文章的背景及其真正的作者一无所知。

他心里说,操,真邪了门儿了。

他想,一把黄泥抹到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了。

文革一开始,听说那大干部倒了霉。于是,他也跟着遭殃。由“老英雄”、“老革命”变成了“老保皇”、“老混蛋”。经红卫兵小将批斗之后,被罚到公社砖瓦厂拉砖坯子去了。女人劝他,你不会把事情说说清楚么?他说,事情弄到这一步,说了谁个相信!女人想想也是,只好作罢。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不说大家也猜得出。

石头老汉去年秋天去世,终年八十一岁。死前,系县、乡人大代表。发丧的时候,光花圈就有二三十个。花圈的挽联上大多写的是:“孟石头同志永垂不朽”。(选自《春风》1991年第4期 作者:王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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