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全生短篇小说《白茅沟》

短篇小说《白茅沟》描写了一段山洪暴发时的动人故事,讲述了人性的自私和爱情的力量。内容由《网站投稿》小编收集整理并推荐给喜欢小说的朋友们,仅供阅读欣赏。

【小说原文】

白茅沟

作者:尹全生

山洪暴发,河堤决口,白茅沟仅剩的百十号人,被洪水围困在一个土坡的尖尖上。

人们都认为这场灾祸是小瘸子那畜牲招来的。有半年多了,每当夜深人静,就有一种声音如泣如诉、鸣鸣咽咽地随着鬼火流萤在白茅沟飘荡。听到那飘飘渺渺的声音,人们都油然联想到枯树断桥、荒坟孤雁那些东西。听惯了野风狼嚎的白茅沟人,起初以为那声音来自地狱或天堂,是神的某种昭示,都惶恐不安,夜夜祷告。后来,人们终于知道那是小瘸子在吹箫,便人人愤慨,骂不绝口:“畜牲!准是得啥邪症了!”人们打肿了他半边脸,敲了他一头青疙瘩,但夜里他仍是吹,只是声音更低沉、更哀怨……

尹全生短篇小说《白茅沟》

死里逃生到这土坡上,小瘸子只穿着条烂裤衩,居然还带着那支红亮的竹箫,只是不敢再吹了。逃难的人中数大成辈份最高,又最强悍,是这个临时部落的首领。他深陷在大脑袋中的小眼睛红红的,常盯在小瘸子的头顶上,紧握着一块斧状的石头。大成已下定决心,等天日再现时就砸死小瘸子,拿这畜牲祭神,祈求洪水早退。即便不为祭神,也不能让这畜牲再活着。人们都是这个意思。

百十号人挤在土坡顶部还干燥的地方,小瘸子却只能坐在水边的泥浆里,不敢向人群靠拢半步。同他一样坐在泥浆里的还有小娟子,不过两个人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灾祸前,能听懂小瘸子箫声的只有小娟子。小瘸子还没出生就死了爹,加上人又瘦小腿又瘸,白茅沟人都把他当没主的狗看,谁都可以随意辱骂或踢上一脚。他自出生以来没敢在人前放声说过话,没敢放声笑过;他对白茅沟人有着本能的恐惧,遇上人总是下巴抵着胸脯,缩头缩脑地挨路边逃掉。小娟子也永远摆脱不了人们的白眼、奚落和欺负,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总盛满了求饶的神情和小老鼠似的惶惑。人生的厉风把他两人驱赶在一起,他们是一道放牛、割草长大的。那时还有不少欢乐的时光:当铺满白茅花的荒坡上只有他两人时,小瘸子闭着眼睛吹箫,小娟子托着下巴伏在草地上静静地听,心便随着箫声和白茅花的绒团,飘向阳光灿烂的远方。

失去了父母,他们互相依靠着。小瘸子的鞋袜都是小娟子做的,小娟子用的雪花膏都是小瘸子买的。一年前,族人们作主,横七竖八地把小娟子拖给五十岁的楞子作老婆。从那时起,小瘸子就夜夜吹箫,小娟子就夜夜哭泣。这事渐渐传开去,引起了全村人的憎恨:男人勾引别人家的女人,女人想着别的男人,这是天底下最下贱的呀:两个畜牲,该砍头的……

太阳从云中透出令人目眩的光柱。大成跳起来,让人堆土作神案。他盘算好了:小瘸子的尸首祭了神,还要撕碎分给众人。从洪水里逃出来,谁也没带一点吃的,四天了,土坡上的茅根早被人用手指挖完吃尽,有人已瘫倒在地,只有出气的功夫。不吃这畜牲的肉就要饿死人了!

神案快搭起的时候,云层中钻出一架飞机,抛下一顶降落伞,伞下边吊着一个顶大的包!“是吃的——”大成喊了一声,人们顿时象发了疯,又哭又笑:“老天爷!有救了呀!”

然而,那伞随着风,飘落在对面一个小山包的水边上,绕着山包飘荡。捶胸挥泪之余,大成丢掉手中的石头,召集人们商量如何把那包救命的东西弄过来。最后决定派人抱木头游过去,带上根绳子,一头拴住那包东西,大伙在这边往回拖。绳子可以凑合找到,木头也有一根。然而,让谁游过去呢?中间隔着一里宽窄的浊浪不算,那山包上有一群狼呢!狼也饿急了,大白天还在嗥叫。

“谁过去?”大成喊得嗓子发哑:“谁过去,我给他磕响头!”众人便一齐说:“我们现在就磕呀!”大成又喊:“能活着回来,日后我们拥他当村长!要是回不来,大伙为他立碑建牌坊:”众人也跟着说:“象敬神一样供养他一家子。”

等死可以,终究没一个人愿去送死。大成往下一蹲,嚎啕大哭:“这一村人要绝了,该绝了!”

干巴瘦的小瘸子畏畏缩缩地走进人群,弓腰屈膝地想要说什么。大成捡起那块斧状石头,站起来吼:“想干啥?畜牲!”小瘸子转身就跑,却腿一软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能不能,让我……过去?”众人目瞪口呆。小娟子也从远处翘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瘸子,那目光惊恐而又贪婪。大成脸憋得发紫,终于虎啸一声:“好小子!有种!——日后全村拥你当村长!”“我,不愿当村长。”“那你要什么?”“楞子淹死了,日后大伙能准许小娟子再嫁人?”——在白茅沟,无子女的小寡妇就归老公了;没老公就归族中最年长的,但不许再嫁人。大成咽了几口唾沫:“成!!”小瘸子从地上爬起来往人群外退:“我明早上,下水。”

尹全生短篇小说《白茅沟》

大成脸又变成铁青,突然一咬牙,抡起石头砸在自己头上,殷红的血顿时淌了一脸,狼似地嗥:“转回来你个畜牲!让她嫁你,这就嫁你——”小瘸子腿又是一软,瘫在地上:“我不敢……”血人儿似的大成又喊小娟子,小娟子却掩起脸哭起来。那哭声也象天上倒下来的水,山上滚过来的水……

当着众人的面,当着夕阳底下晃出无际金光的洪水和七月火一般的天空,小瘸子和小娟子叩拜天地,明媒正娶。白茅沟的一个完整的家,诞生了。大伙自动转移到土坡西边栖息,让出东半坡作新婚洞房。

在那永恒星空的覆盖下,在那湿漉漉的黄土地上,小娟子酥软地颤抖着,一千遍地念叨着:“值了……”两人的泪汇在一起,滴进身下那滋生出他们儿时渴望的土坡。这道坡是他们放牛常来的地方。春深如海的时候,这里遍地都是随风起伏的白茫茫的白茅花呀!当白茅花落尽,小娟子便要为白茅花的短暂而惋惜,小瘸子说:“能这样满山遍野地尽情开一次,也就够了。”“开完的白茅花呢?”“到天上去了,成了一团团的云。”

……一条横贯东边天际的壮丽红霞,报晓了。还象早年那样,小瘸子吹箫,小娟子托着下巴静静地听,安祥得象一尊神像。箫声如同浸染着云霞的溪流,潜潜地流过人们的心田。于是,白茅沟人便看到了夫耕妻锄的田园,鸡鸣犬吠的村舍和繁衍不绝的子孙……

小瘸子把箫交给小娟子,要她等水退了,就在脚下这地方盖几间房子;要她学吹箫,“听到箫声我就回来。”小娟子泪水汪汪地说:“房门朝你走的方向开,我天天坐门前吹箫。”

小瘸子拖过绳子的一头,从容地向着滔滔洪水走去,迎着仰天长嗥的狼群走去。他有生以来从没这样豪迈、这样扬眉吐气地走过。众人都为他弓着腰,都为他屈着膝;当他跃进水里的时候,人们便一齐对着他正挡住朝阳的身躯跪下,似乎是在对敬畏的神灵膜拜……

【作者简介】

尹全生,笔名风神等。河南内乡人。中共党员。1973年高中毕业,同年应征入伍。1981年转业至中国人民解放军6618厂(现襄樊内燃机车厂)。历任干事、团委书记、宣传部长等职。2000年起任襄樊市作协副主席。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200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13年获得第六届(2011-2012)小小说金麻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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