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欧散记——到巴黎了

到曼查海湾时,船体一阵颠簸,然后是几盏聚光灯的轻微的闪动;深夜里依然醒着的楼房窗内的灯光射出一条条重叠在一起的光线。天气略有一丝寒意:这是冬天在离去前对着微露的春天的细致而光亮的披风抖落它的白大衣。船终于靠岸了。

码头上的一个大牌子上写着:“加莱”到法国了。

我们来到法国了!

最先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一切都没有什么可惊讶的。我的心房跟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跳动;我的脉搏一点也不快;我在一家咖啡馆的镜子前照了照,还是那一副面孔。在乘火车去巴黎(去巴黎啊!)前,我们在一家咖啡馆加了餐。我的面孔依然是巴黎圭茶色,有角有棱,像以色列人,我去哪里它都这样伴随着我,它那种顽固不变的苍白色连一丝红润的征兆也没有……。

旅欧散记——到巴黎了

“我的心啊,我们来到法国了!

”冷漠的心仍然像往常那样跳动。

“我的灵魂,我们要去巴黎了!”

那颗不相信的内脏没有听见:它依然在沉睡。

聚光灯的乳白光芒划着、割着夜晚的海湾。“这是法国的海水,啊,兄弟般的光芒!……”但是那光芒依旧那么冷静。

天哪!难道激动的泉水完全干涸了吗?难道对我的心灵——那块凄凉的干石头——来说,没有那么一根能够提炼感情的明亮淋巴液的幻想的摩西的魔棍吗?或者,莫非青年时代的“我”,热爱这个遥远的祖国、为她着迷的“我”死去了吗?我把他埋在了我们墨西哥的什么小山上了吗?我能把他抛在哪里?把他丢在了什么坟边、哪条路旁?……或者,如果我背着他,像埃及的杀近亲犯背着儿子的尸首那样,那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他在我肩上的分量呢?啊,一我们那死去的“我”们是那么轻,我的天!一天,我们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存在,很久以前我们就把他们埋在我们心中的墓地里了,所以对昨天的回忆是徒劳的,和过去的一次相遇的激动也是徒劳的!我们寻找他们的白十字架,啊,多痛苦呀!我们找不到他们了。曾经是我们从前的本质的一切全崩溃了。既然连预感的激情也没有了,以前的责任也不应该存在了……。

“昨天我犯了罪,上帝。不过,我也爱过,受过苦。如果由于我不理解的一系列复活谜,昨天我所爱的和忍受的东西化为回忆中的阴影的话,那么我的罪过和我的过失也应该化为阴影。那时的“我”不存在。上帝,请别惩罚死者:可怜可怜现在的我吧!他在你面前充满恐惧,在你面前他毫无保留!”

*    *    *

英语把我的舌头变硬了。我的法语、我过去的、可爱法语,对我的嘴是多甜的蜜啊!它使我的嘴变得又柔软又甜蜜!……我来到法国了!

心啊,这是真的,你不为此而跳得快些;但是在我肉体深处有一种像快活地流动的神秘之水似的东西在奔流、在欢跳。拉丁人的遗传在灵魂最深处的源水里狂喜雀跃。

我来到法国了!

眼睛闪耀,语言歌唱:神圣的土地把我变成了它的呵气。

过了一会儿,黑乎乎的火车就飞驰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了。我独自坐在我的房间里,望着窗外飞逝而去的景物阴影打着瞌睡。

天亮前,几颗苍白的星斗显露在天空。

旅欧散记——到巴黎了

当黎明谨慎地撕碎它的花瓣时,被尖塔包围的村镇、欢笑的土地、树林、山丘,都开始驱散自己的幻影。

自然景色赏心悦目,平平静静,没有粗糙的对照,没有任何变化,一片四月间的生气,像影片一样从我眼前掠过。

车轮在飞转。我看到一个大牌子:“斐扬派修女”。我想起神妙的雨果,用他的永恒的诗歌的露珠弄湿我的舌头。

清晨撕碎了薄雾。寒气袭人,这是黎明时的欢乐和寒气,它使人们的苍白面颊上抹上一层玫瑰色。

平静的绿色村庄和草地在火车旁边一闪而过。

突然,天色出人意料地昏暗了,火车在一座宽敞的车站的篷顶下隆隆作响。一位列车员猛地推开我房间的门,用机械的、冷淡的口吻低声说:“巴黎到了。”(亚马多·内尔沃)

【作者简介】

亚马多·内尔沃(1870-1919),墨西哥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内尔沃的创作颇为丰富,他的作品全集于1920年在马德里出版,共计11卷。主要著作有《黑珍珠》和《后花园》、《平静》,诗集《静止不动的爱妻》。他的重要作品还有长篇小说《莲花池》,此外,内尔沃还写有短篇小说集《过去的灵魂》和《神秘的故事》及《阿斯巴赫的胡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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